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采访京城象棋名家殷广顺时,向他讨教长棋秘诀,他向我推荐了一本书:《象棋杀着大全》。买到这本书后我照谱码棋,研究谱着杀法的奥妙,兴致高时经宿不倦。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本文的主人公徐家亮——他就是《象棋杀着大全》一书的责任编辑。但只闻其名,却未曾见过其人。
近几年,有机会经常在棋类赛场见到徐家亮先生,因为德高望重,他不是担任比赛的仲裁就是担任总裁判长。徐老个头不高但背直胸挺,年逾古稀但精神矍铄,声名赫赫却平易近人,故而,记者对他总是心怀敬意,遇不明白的事总爱向他请教。在2005年的民族团结杯三棋大奖赛上,我想采访一位特邀参赛的外国棋手,但因语言不通无法进行。正在着急的当儿,身为总裁判长的徐老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他充当翻译,流畅而又准确地汉译英、英译汉,忙了半个小时,帮助我完成了这项采访任务。
今年年初,我动了编一本“北京象棋史”的念头,把它说给刘国斌、徐家亮、王品璋、黄蔼霖、金启昌、张国权等北京棋界元老听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而徐老是特别支持者中的一个,他出了很多好主意。随后,上述几位元老和何连生、王亚军、尹乃文、王洵等相聚于棋友梁宏涛的“爱慕家茶楼”,进一步商讨该事,但因与会者意见相左,这事便暂告搁浅了,而我与徐老的友谊却因此而加深了许多……
日前,我与徐老的忘年交、北京市公安局前卫体协俱乐部象棋和国际象棋部部长陈岗做客徐老家中,徐老敞开心扉,为我们讲述了他经历的许多棋坛往事——
永生难忘的往事
1958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在北京先农坛体育场外场,举行了一场足球名角赛,当时的国脚几乎都参加了。当时的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邓小平和高教部长杨秀峰等领导前来观看。那场球踢得很精彩,邓看完之后余兴未尽,就问身边陪同观看的北京市体委负责人:“你们的象棋培训班怎么样了,出现人才没有?”据说,先农坛成立象棋训练班时,邓小平曾关照过,体委领导赶紧说挺好挺好,跟着汇报了象棋班里教了多少学生,任教的都有谁。邓小平看了看手表,说:“今天时间还多,我要看看他们下棋的水平。”于是体委领导赶快吩咐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安排两位老教练侯玉山、谢小然给首长表演一局。邓小平听了,摆摆手,说:“今天我想看看青年人下棋。”
当时,徐家亮和刘文哲正在帮侯老、谢老办班,见有人来叫,徐、刘二位就随来人立刻到了足球场边。这时已经有人在足球场上支起了三米多高的大棋盘,大棋盘旁摆上一张桌子,桌子上码上了象棋盘和棋子,徐家亮和刘文哲他们两人就在棋盘上挥车出炮,挺兵跃马,战斗起来。他们每走一步棋,就有人拿着大杆子往大棋盘上挂棋子;足球场内,那些踢完球的足球运动员和球迷们一个都没走,他们或坐或站围成一圈又一圈,观看着这场别开生面的棋赛。邓小平与杨秀峰坐在看台上,时而聚精会神地看,时而用手对棋盘指指点点,时而频频点头,有时还与周围的陪同人员议论着什么,总之兴味十足。那盘棋,徐、刘二位下得格外认真、双方都使出浑身解数,你来我往,各施绝招,局面精彩纷呈。可是,天公不作美,下到半截儿,在双方正要入局搏杀的时候,天上突然乌云密布,下起雨来。开始还不大,邓小平等人还坚持看棋。但不一会儿,雨越下越大了,于是,精彩的棋局没法再继续,邓小平等领导最终没能看完这一局,而徐刘两位的这局棋成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顷刻之间,只见偌大的足球场只剩下一大一小两张棋盘还在雨中摆着……
后来,徐老写了一篇名为《邓小平和象棋》的短文,发表在象棋刊物《棋海新友》上,对这盘“没有下完的一局棋”进行回顾,文中对当时的怀念和遗憾之情表露无遗。
两年之后,即1960年6月28日,徐家亮又一次与国家领导人相见,这是在北京饭店西楼,国务院副总理陈毅、贺龙接见在京三棋高手,北京的围棋前辈过惕生、金亚贤、崔云趾,象棋界元老张雄飞、张德魁、侯玉山、谢小然等以及董齐亮和徐家亮等人全去了。这次,在徐家亮与董齐亮下棋时,陈毅副总理驻足观看良久,当时有体育报的记者摄下了这一张珍贵的照片。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北京兆龙饭店与时任天津市委书记、市长的李瑞环的一盘棋,以及后来的见面也让徐家亮至今难忘。那是在1987年的康乐杯象棋比赛上,国家体委队和天津队相遇,在两队的第一台上,他有幸与李瑞环对弈。李瑞环平生好下象棋,在高级领导干部中,他的棋艺水平大概得数第一。那局棋经过激烈争夺,最后走成和棋。赛后有一天,李瑞环跟当时任《新体育》总编的郝克强、围棋九段聂卫平讲述了比赛经过,说这是他一生中下得最满意的一盘棋。
1990年,在北京举行的世界图书博览会上,人民体育出版社租了个展台,把自己的出版物列架展出。开幕的那天,徐家亮在展台,巧遇当时已经调到中央任中宣部长的李瑞环到场视察各个展台。当李瑞环来到人民体育出版社的展台时,徐家亮迎上前去,说:“李市长,你好!请你到我们这里看看吧。” 李瑞环笑着与徐家亮握手之后,便走进展台,在书架上浏览起来,还不时抽出书来翻翻。当时的中宣部副部长刘忠德跟在李瑞环身边。徐家亮不失时机地把李瑞环引到象棋书架前,说:“这些象棋书您要看的话,我可以给您寄去……”李瑞环笑着说:“我对象棋书很有兴趣看,不过我更想以后有机会能和你再下棋。”因为公务在身,他不能在一个展台久留。离开展台时,刘忠德问李瑞环:“他是谁?你们认识?” 李瑞环说:“他是我的一个棋友,我们下过棋。”临走,李瑞环又一次对徐家亮说:“以后有时间,我再跟你下!”
对于那些政务缠身的“大人物”来说,上述琐事可能摆不上桌面,但对于以棋安身、以书立命的徐家亮来说,往事并不如烟。上面所说的这些往事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中央领导观看他下棋,和他对弈,这是对他莫大的鼓舞。
用“秦原”做笔名,纪念身世
徐老的祖籍是浙江奉化,他们家是从祖父一代从老家到了上海。他记得祖父是一位铜匠,祖母没工作,经常出去为富户打工。祖父祖母虽然生活贫苦,但非常慈善。徐老的父亲其实不姓徐,他原是一大户人家遗弃在街上的孤儿,是好心的祖母把他捡了回来抚养成人的。此外,徐老的姑姑也是祖母抱回家的弃婴。徐老的父亲病逝于1966年,徐老说父亲长得像广东人,所以他也有点像广东人,眼睛往里抠。“文革”时,徐老父亲的弟弟找上门来,要求确认这层关系,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根不在浙江,本来是秦姓人之后。
为了纪念自己的根系,徐老后来写文章或者著书,笔名用了“秦原”。
弄堂棋王打败“鸳鸯炮”
徐老的家在闸北区,挨着苏州河,在河北岸的一个弄堂里。
徐老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在日本占领时期和国民党时期,他的父亲、母亲在住处附近的大街上摆了一个摊儿,以卖鸡蛋、卖布头等维持生活,很是贫困。父亲苦中找乐,没主顾的时候,就摆上棋盘跟周围的人下棋,他就在一旁观看。看着看着就看出点儿门道来了,有时就在旁边给父亲支着。父亲的对手不乐意,说,你行,你上来!徐老那时上小学5年级,正是什么都不怕的年龄,上去就跟人家招呼。初次出战,虽然没什么优势,但可以跟对手抗衡,几盘棋下过后,逐渐找出点门道。这样下着下着,后来竟赢多输少,远近的一些棋迷都闻风而来,专门找他来下,这反倒把他父亲晾到一边了。
一来二去,他成为弄堂里的棋王。徐老后来谦虚地说:“我的棋下得并不好,不像胡荣华小时侯那么出名。”
徐老15岁的时候,考上了上海纺织工学院预科,学院图书馆里有《橘中秘》、《梅花谱》、《象棋与棋话》等棋谱,他如获至宝,一有空就到图书馆借阅,有时候,他还把书借回家看,但父母只想让他念书,不想让他在学棋上分心,他们反对他下棋看谱,他就躲在被窝里偷着看。看完之后就照着样子跟人家试,挺灵验,不少对手中了他的圈套。得意之余,就更加勤奋地看谱,这成为他长棋的诀窍。
当时,上海滩有一个叫“小广东”的棋手,以棋为生。他听说山西北路(徐老的住地)有个小孩下棋不错,就找上门来。开始让两先,“小广东”输了,后来不让了,平着下,他也输了。于是徐老对棋的信心更足,棋的名气也比以前更大了。
1947年,上海纺织工学院举行全校象棋比赛,徐杀败各路精英,拿了冠军,他的名字第一次上了报纸——上海《文汇报》,这是他走出弄堂的开始,社会上的许多老棋手从此知道了他。后来,有人约他参加棋队。当时上海棋坛组队成风,大大小小有二三十支棋队,每个队有十多位棋手,各队经常举行对抗赛,棋赛结果、场边花絮常见诸报端,成为市民谈笑资料。徐应邀参加怡群队,它是怡园茶楼一群业余高手组织的棋队。有一次与老牌劲旅复兴队对阵,复兴队拥有沪上名将龚一苇和上海市冠军得主周慰元。周代表着上海业余棋界的最高水平,擅长“鸳鸯炮”。据徐老介绍,“鸳鸯炮”是他的独门开局秘诀,他是“鸳鸯炮”的始祖,棋王胡荣华曾将“鸳鸯炮”改造后用在全国赛上,取得了突出战绩。
在怡群队与复兴队的比赛中,两队一台徐家亮与周慰元不期而遇。第一盘周先,周胜;第二盘徐先,徐胜,两人打了个平手。据徐老回忆,第一盘输,是因为周在一周前派他的师弟龚一苇找自己下了一天棋,摸了自己的底儿,自己的招法因而被一一破解;第二盘自己走中炮加巡河炮,这不是“正宗”,但它打乱了周的“鸳鸯炮”,结果乱中取胜,而且结局杀得非常精彩。这个赛事,经当时几家报纸的宣传,一时轰动了上海。
怡群队领队陶沛之觉得徐家亮是可造之才,于是领他拜见了有棋坛“总司令”之誉的谢侠逊,期望他在“总司令”麾下一展宏图。
谢侠逊北京封雅号:“北京二亮”
1951年,在谢侠逊家里,徐家亮认识了这位后来有“百岁棋王”之誉的棋坛巨擘。那天,他跟徐家亮下了一盘棋,让徐两先,结果徐胜。据说,谢凭借资格老,当时就是上海第一号名将何顺安去,谢老也要让他一先。下完让先的象棋,谢老拿出国际象棋来,教徐下国际象棋,他说有象棋底子,这个好学,于是就教徐国际象棋的走法,待徐会走之后,他说我们试试吧,就让徐一马,老少二人下了起来,结果,徐赢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盘国际象棋。谢老那天兴致很高,嘱他以后“经常来”。(未完待续)
午报记者 张 展